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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三章 又一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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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犁本想過幾天就去看賀言春,免得他在家盼望,誰知走馬上任後,一連數日都忙得不可開交。他白天要和徐久朱彥等人商議各地鐵署設置,又要召見回京的繡衣使。到得晚上,家中又要預備發放夥計一年上頭的賞錢,雖賬目不消他操心,也須仔細看看有無差錯。一直忙到臘月二十七八,這才將將閑了少許。

至於過年那些人情往來,他一應交給了胡安和墩兒,自己通不操心。幸而胡安是老家人,最曉得他的心思;墩兒又十分能幹,還有他媳婦從旁協理,也把個方宅打理得井井有條。到得臘月三十,大清早方犁便領人祭了祖先父母、各路神仙,又和胡安等人吃了團年飯,讓他們在家中自在玩耍,自己則帶著百裏和兩個家將,匆匆忙忙出了門。

一路緊趕慢趕,總算在天黑前出了城門,往城東走了三四裏路,便紛紛揚揚下起了雪,黑地裏一個行人也沒有,都窩在家中守歲。主仆四人騎馬冒著雪,又走了約莫小半時辰,便到了一處田莊。

黑暗中那莊中房屋也不甚清楚,只看見幾星燈火。方犁等人到了門前,還未下馬,便有人打開門迎上來,原來是小殷,見了他們,欣喜道:“可算來了!都尉都等急了,生怕長丞路上出什麽事!”

小殷邊說著話,邊把馬韁接了,交給旁邊奴仆,自己則領他們進了屋,就見廊沿上各處都掛了燈籠,也裝扮得喜氣洋洋。穿過回廊,到了一處院落,廊下站著一個人,已經守候多時,不是賀言春卻是誰?

小殷把方犁領進院子,曉得他們不喜人伺候,便帶著百裏等人,另尋地方去吃酒。這邊賀言春便朝方犁伸出手,道:“快進來,凍壞了罷?”

說著把方犁拉過來,拿手貼在他臉上,觸手一片冰涼,忙把人往屋裏帶。進門後先摟著人在炭盆旁邊烤了好一陣,等方犁緩過勁兒了,才松開手,把他外頭鬥蓬脫了,搭在旁邊架子上。

方犁抱著銅手爐,環顧四周,見屋裏比上回多了好些擺設,便道:“上次來還沒看見這屏風,你買過來的?”

賀言春點頭,從後面抱住他,把頭埋在方犁肩上,磨蹭著道:“好狠的心!說好去看我的,一直不去。也不知人家在家怎生盼望……”

方犁也自抱愧,扭頭在他頰邊親了親,笑道:“都是我的不對。好幾回想去,只是事多,沒法子便罷了。腿好些了?今兒怎麽來的?”

賀言春在他肩頸處蹭來蹭去,含糊著道:“早好了,前些日子就能騎馬了。曉得你忙,便沒去打攪,只帶人到這邊莊子裏來過兩遭,把房子收了收,……我這次夠不夠聽話?夠不夠好?”

方犁靠在他懷裏,被屋裏炭火熏得暖洋洋的,笑道:“我家春兒,自然樣樣都是好的。”

賀言春便道:“那你今兒是不是得補償我?”

方犁就猜到他下邊必有這句話等著,聞言又笑了起來,瞟他一眼,道:“行吧,你說怎麽補償?”

賀言春便把他的肩扳過來,臉對著臉,盯著方犁看了半天,欲言又止,卻道:“先吃飯,吃了飯再說!”

屋裏早備好了整整齊齊一桌酒菜,兩人坐到桌旁,一邊談天說地,一邊吃了頓團年飯。方犁是吃過才來的,此時並不餓,不過舉著筷子意思意思。賀言春則是不知想到什麽,也吃得心不在焉。最後菜沒動多少,酒倒喝了大半壇。等喊院外奴仆把桌子撤下去時,兩人都有些微醺,燈下看人,更覺得秀色可餐、眉目動人。

待院門關了,賀言春一手端著燭臺,一手牽著方犁,道:“來,我給你看個好東西!”兩人相攜去了屏風後頭,在床榻邊坐下。他伸手到枕下摸索著,臉卻漸漸紅上來,道:“一會兒你不許笑話我,好不好?”

方犁自然點頭,賀言春這才從枕下掏出一冊書來,在燈下攤開。方犁湊過去一看,就見是本畫冊。上頭栩栩如生地畫著亭臺樓閣,只是那亭子裏,卻有兩個白生生人兒,正光著身子打架。--原來竟是本春宮畫兒。

方犁臉騰地紅了,把畫冊啪地一聲合上,要笑不笑地瞟著賀言春,道:“想不到你如今也學壞了!這東西都敢放家裏把玩了?”

賀言春伏在方犁肩上,只是一味地笑,好一會兒才低低地道:“你答應過我的,不許笑話……”

方犁便道:“哪兒來的這玩意兒?”

賀言春道:“前兒益春侯世子來家裏拜會,我倆說話時,他悄悄塞了這東西給我。說是前朝一個有名的畫家畫的,筆觸色彩都是上好的。我、我想著……開開眼界、賞賞畫兒也好,便留下了……”

方犁揶揄道:“啊喲,原來你也曉得賞畫兒了,說說看,這春宮圖筆觸色彩好在什麽地方了?”

賀言春低頭笑,道:“這不是……不是正要請教三郎麽?就一起看看嘛!”

方犁笑道:“我不看!要看你自己看去!”

賀言春當然不依,強拉著他上了榻,在他耳邊小聲央求。方犁平素在外應酬,多聽人說起過,只是從不曾親眼見過,自己心裏也有幾分好奇,被他纏了一會兒,只得也答應了。兩人頭靠頭肩並肩地趴著,欣賞起那春宮圖冊來。

細看之下,果然瞧出那畫兒的好處來,筆觸細膩,所繪山石草木、花鳥人物無不纖毫畢現、形象生動。兩人邊看邊笑,彼此都面紅耳赤。後來賀言春又湊到方犁耳邊,不知悄悄說了些什麽,方犁臉色更紅,卻斜眼看著他,道:“你個沒羞沒燥的東西!行,今兒讓我來一次,便什麽都依你!”

賀言春卻又不幹,抱著他耍賴,把好三郎、好哥哥、心肝兒叫了幾百聲,叫得方犁心都亂了,本來預備要重振夫綱的,後來也不了了之。只得樣樣由著他,隨他擺弄去了。

大夏朝優待官員士族,春假一直要放到正月十七。其間方犁只回去過兩三次,賀言春也抽空陪母親兄嫂進了趟宮,給皇後請安,餘下時間,兩人都只在田莊裏廝混。白日裏,方犁教賀言春下棋,賀言春教方犁打馬球。到得晚間,兩人關門上榻,自有一番忙碌情形,小日子過得神仙一般,端的不知今夕何夕。

春假眨眼便過了。臨回城的頭一晚,兩人都覺得份外難舍。賀言春躺在榻上,懷裏摟著方犁,幽怨地道:“一回去就忙了,還不曉得下回見面是什麽時候。若能長長久久地守著你,還要這富貴做甚麽?”

方犁不由笑了,摸了摸他的手,嘆氣道:“難怪人常說,溫柔鄉是英雄冢。我如今也後悔了,好端端地,跑去當什麽官兒?”

兩人互訴衷腸,呢呢喃喃講到半夜,才抱著睡了。及至回城,官府各處重新開了門,果然都忙碌起來。尤其方犁,一連兩月,不是跟同僚議事到深夜,便是和徐久去面見皇帝,又出席了幾次大朝會,如此一來,滿京城人都曉得新任的鐵市長丞是個不過弱冠的年輕人了。

鐵市長丞主管全國鐵市,下轄全國幾十處鐵署,鐵官這差使又都肥得流油。那些京中高門望族,誰不想朝裏頭安插自己人?見方犁商賈出身,沒什麽根基,原以為是極容易的事。誰知打過兩回交道後,才曉得事情沒那麽簡單。新任長丞人雖年輕,看著也隨和,待人接物卻極有分寸,背後又有皇帝和大司農丞徐久撐腰,竟是沒人奈何得了他。

到了三月份,各地鐵署漸漸捋順,逐步設立了起來。方犁又在鐵署下特設匠作署,選全國四十多處鐵礦和鑄造坊中技藝高超的工匠充任。這些工匠,以前多半是礦主和坊主家奴仆,如今到了京城,不僅月俸豐厚,還很受人尊敬。工匠之間相互探討、取長補短,技藝比往日更勝一籌。

到得五月,方犁將匠作署的人分成幾支隊伍,派往各地鐵礦和鑄造坊,進行指導。由於技術雄厚,資金充足,各地鐵礦的生產規模都迅速擴大起來。

五月末,陽谷郡傳來六百裏加急的情報,匈奴騎兵大破陽谷郡,擄掠糧草人口無數,陽谷郡守軍拼死力戰,兩千人全軍覆沒、無一生還。原來自去歲冬天,北蠻各部落就頗遭雪災、狼災,邊境各郡都預料到,開春後蠻子兵必會前來侵擾,因此加強軍備、嚴防死守,北蠻人雖四處劫掠,卻只在邊遠村莊侵擾,未曾大破城池。誰想如今到了五月,北蠻人還不消停,竟趁陽谷郡防守空虛之際,於半夜時分,率騎兵兩萬人侵襲,終究讓他們得了手去。

皇帝看了邊關軍情,大為震怒,一邊命附近兵馬前去馳援,一邊召集群臣商議,要對匈奴再次動兵。這一回提打仗之前,先傳了邊關送信的一個小兵進來,讓他將情報念了一遍。那小兵念到“某縣某村人口多少,被殺多少,被掠多少”時,聲音就開始打顫,念到“邊郡守軍多少,陣亡多少”時,終於當廷號啕、泣不成聲。文武百官們肅立兩側,聽那小兵的哭聲在廳堂中回蕩,那些領兵打過仗的將領們,更是跟著淚流滿面、義憤填膺。

等那小兵被人領下去後,皇帝緩緩巡視著底下的人群,沈聲道:“蒼蒼蒸民,何咎殺之?四方之地,何以安之?在座各位,均是大夏棟梁,身居廟堂,錦衣玉食,也該關心關心邊郡百姓的疾苦了。”

之前凡提打仗,必在大朝會上眾說紛紜、力陳兵禍弊端的群臣們,這一回一起啞了口。武將們倒是整齊劃一,紛紛請戰。伐匈一事,終於就這樣在大夏朝中達成了共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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